【King Arthur,Tristan/Galahad】〈歸鄉之路〉06

潔白的雪花從空中緩緩飄落,乘著初冬的寒風翩然飛舞,輕佻地吻上旅人乾澀的嘴唇;在寂靜的掩護下,細密的雪塵和冰晶轉眼附上旅人的髮辮與鬍鬚,招引冷風一齊放膽襲向他裸露的脖頸。崔斯坦舔去唇上的冰冷,將胸前的披風拉高包住脖子,把冰風和寒冷阻擋在外。細雪好似喝醉的雨,想不起先前如何落地,在空中茫然徘徊。崔斯坦瞇眼看去,在白茫茫的風雪中隱約可見一塊深色剪影貼著地平線延伸,隨著距離縮減逐漸立體起來。他眨了眨眼,冬日蒼白的陽光在成排的粗糙石塊上鑿下刻痕與陰影,細細雕出漫長城牆飽經風霜與歲月侵襲的輪廓。

望著再熟悉不過的目的地,崔斯坦的嘴角不住上揚了些。幸好戰事沒拖得太久,大夥兒才能趕在積雪前回到長城,省去在邊境外過冬的麻煩。

隨著城門一點一點開啟,戰士們再也按耐不住情緒、放聲歡呼著慶祝凱旋,既使較老練的騎士們也感染了新兵的喜悅,跟著加入喧嚷的行列。他們活過了抵達長城後的第一場試煉,今晚將與戰友一同享受愉快的慶功盛宴,在城牆的庇護下盡情吃喝個痛快、在乾淨的房舍與溫柔懷抱裡安心入睡。一行人馬踏過大道、浩浩蕩蕩抵達了軍營,安靜了幾個月的中庭廣場頓時人聲鼎沸,一時之間彷彿全邊境的人都集中到同個地方;平民百姓和軍人們的營外情人興奮地擠到牆外圍觀,城內的行政官與留守的軍官也紛紛穿過人牆、圍住好不容易歸來的軍團長,迫不及待地和亞瑟報告三個月來的種種事務。

崔斯坦偷瞄向站在亞瑟旁邊的蘭斯洛特。果然,亞瑟正和自己的得力助手交頭接耳討論著什麼,想必等下又有雜事要做了。趁蘭斯洛特還未注意到自己前,崔斯坦迅速將手中的韁繩塞給離自己最近的葛文,不著痕跡地溜出人滿為患的廣場。

讓其他人去忙吧。好不容易回到長城內,他要獨自享受一下久違的清靜。崔斯坦狡猾地笑了一下。雖然對葛文有點抱歉,但誰叫他自己反應不夠快呢?

不過三個月的時間,感覺起來卻久的宛如隔世。拐過一個又一個無人的走廊和角落,崔斯坦悠閒地漫步在熟悉的房舍間,他已在這裡度過許多個年頭,既使閉著眼睛也能不撞上任何柱子或牆壁、毫髮無傷地逛完整座軍營。細碎的雪花愈下愈密,將透明的空氣織成一縷薄紗,地面的赭色在靜謐中一點一點消逝,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的銀白。崔斯坦停下腳步欣賞眼前的景致,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,然而不論相同的景色已上演過多少次,每一次他都不得不臣服在白雪的魔力之下、久久無法移開視線。

這是自己在長城迎接的第幾次初雪了?

短促的風聲劃破寂靜、傳入崔斯坦的耳中,喚起他的警覺。崔斯坦留心捕捉,立即意識到那是利刃在空中揮舞的聲音。

從訓練場的方向傳來的。是誰會在這個時候操演?崔斯坦好奇地循著聲源一探究竟,一個瘦小的身影無視寒冷、孤身站在空曠的訓練場中央,對方手中的長劍在空中劃出一道道俐落弧線,毫不猶豫地將溢出口鼻的溫暖霧氣斬成碎片。崔斯坦在訓練場邊坐下、悄悄觀察眼前陌生的青年,對方的動作乾淨流暢,劈砍迅速的同時更精準控制使劍的力道,使他單薄的身軀得以攻守自如、不被武器揮出去的重量牽著走——這是名經驗豐富的戰士、一位難纏的對手。崔斯坦暗自讚賞著。

青年察覺到場邊投來的注視,停下動作望向崔斯坦。冷冽的空氣吸去青年臉上的血色,只在他優美的唇間留下一抹淡粉,低溫和操演讓他白皙的面頰泛起紅暈,如火苗般在吐息凝結的霧氣裡忽明忽滅;加拉哈德抬起頭直直看向崔斯坦,清澈的眼眸藍中帶灰,在純粹的美麗裡增添幾分陰鬱與神祕,桀驁不馴的眼神彷彿荒野中的孤狼,宣示警告的同時卻又緊咬住獵人的目光。

崔斯坦出神地望著那攝人的眼眸,完全無法移開視線,直到加拉哈德不自在地轉過身去才驚覺自己的失態。

「崔斯坦!」葛文氣急敗壞地追了上來,一把揪住崔斯坦的皮甲、將正想溜之大吉的同伴拖了回來。「你竟敢偷跑——你這天殺的無賴!」

「身為戰士,無論何時罩子都該亮著,兄弟。」崔斯坦露出一抹邪笑,拍了拍葛文的肩膀。「更何況你一向處理得比我好。」

「去你的,混蛋!」葛文直接往崔斯坦胸口補了一拳。「我再也不要騎在你旁邊了。」

「太可惜了,我會很想念你的。」崔斯坦皺起眉頭裝作落寞地說。

葛文翻了個白眼,挫敗地嘆了口氣,不想再多理會賴皮的夥伴。這次算自己倒楣,反正崔斯坦向來如此,任誰都拿他沒轍……葛文轉看向站在訓練場上的青年,那張臉好像在哪裡見過……

「加拉哈德?」葛文試探地叫住正在收劍的青年,對方立即抬起頭,疑惑地盯著葛文。

「天啊,真的是你?」葛文又驚又喜,上前熱情地抱了下加拉哈德。「是我,葛文啊!你長高了。老天啊,都過這麼久了——」

「葛文?」加拉哈德一頭霧水,將熱情的葛文推開些距離。他仔細打量眼前的陌生人、絞盡腦汁回想,忽略那頭長捲髮和鬍渣,這張臉還真有那麼點眼熟……

「你是老追著列莉亞跑的那個葛文?」加拉哈德突然想了起來、驚訝地直接脫口而出。

「呃……沒錯。」葛文尷尬地承認。但這也沒辦法,他們的年齡本來就差了一截,自己會記得加拉哈德也是因為對方是他心儀女孩的弟弟。

「列莉亞她還好嗎?」

加拉哈德真沒料到會在異鄉遇到姐姐的追求者之一。他看著葛文殷切的神情考慮了一會兒,雖然有點不忍心,他還是吸了口氣、據實以告:「她已經嫁人了。」

葛文期待的眼神馬上轉為黯淡、垂下頭來有氣無力地喃喃自語:「啊……說的也是,都過這麼多年了……」

加拉哈德拍拍葛文的肩膀,安慰道:「不過她出嫁之前總是帶著一個信物,我認為……她本來也想等你的。」這其實不算是撒謊,加拉哈德記得那段時間列莉亞的確珍惜著一個信物——至於那到底屬於哪一位追求者?他就不得而知了。

「謝謝你。」葛文欣慰地說,臉上擠出虛弱的微笑。「總之很高興再見到你,加拉哈德。」

「我也這麼認為。」一個粗啞的聲音冷不防打斷他們的對話,加拉哈德轉頭看去,老愛找自己碴的艾格和幾名新兵也晃到了訓練場,正臉色陰沉、不友善地盯著自己看。加拉哈德瞄了艾格一眼,注意到對方的手擱在腰間的斧頭上,並未放鬆。

「歡迎回來,艾格。」加拉哈德沉著地走到艾格面前問候。「其他人還好嗎?」

「好的很。」艾格輕蔑地回道:「不像某個薩爾馬提亞人,要打仗時才會生病。」

「說話注意點,新來的。」葛文生氣地警告,跟著往前將加拉哈德護在身後。

「不,沒關係。」加拉哈德橫過葛文,站出來直接面對艾格的挑釁。「你到底想說什麼,艾格?少拐彎抹角了,日耳曼人可不擅長這一套。」

艾格粗魯地往加拉哈德臉上啐了口口水。「這就是我要說的,娘娘腔!你這下流的賤貨,只敢躲在後面給羅馬人幹,放兄弟去前線送死。」

這番話完全激怒了加拉哈德,他憤怒地拔出長劍、將劍鞘一把甩到地上,而艾格也抽出腰間的斧頭,手裡轉動著斧柄準備廝殺一場。

「給我住手!」葛文馬上站到兩人中間阻止,但兩個人都沒有停手的意思,他們只是繞著中間的葛文、尋找突破的空隙。「給我收起武器,這是違反軍紀的!」葛文舉著雙手隔開加拉哈德和艾格,示意兩人退後,卻沒有一方理會他。眼看場面一觸即發,葛文氣急敗壞地看向始終坐在場邊的崔斯坦。

「幫幫忙啊,崔斯坦!」

然而崔斯坦沒有回應,他繼續保持沉默、聚精會神地觀察殺氣騰騰的加拉哈德和艾格。

「什麼?有人要決鬥?」不知是誰跑去宣傳,場邊圍觀的人愈來愈多,此起彼落的交談、叫好和噓聲融成一片鬧哄哄的噪音,如同開戰的鼓聲更加助長了對峙雙方的氣勢。

「打啊,我押那個大個子贏!」

「加油啊,艾格!好好教訓那個矮子!」

「給他好看,加拉哈德!」蘭斯洛特不知何時也站到場邊助勢,「我全押你了啊。」

「給我閉嘴,蘭斯洛——」葛文氣得破口大罵。但他還沒罵完,一聲威嚴的怒斥就硬生生打斷了他、終止了失去秩序的混亂和喧囂。

「這裡在吵什麼?」亞瑟大發雷霆地踏入訓練場,面對軍團長的怒氣,場邊的兵士們立刻閉上嘴巴,場上的加拉哈德和艾格也停下了動作。「軍中嚴禁私鬥!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」

眼見亞瑟現身解圍,擋在中間的葛文立刻鬆了口氣,葛文正想和亞瑟解釋,一直在場邊旁觀的崔斯坦卻忽然起身,搶先開口道:「日耳曼大個子出言侮辱小矮子,說他故意裝病、不是個戰士。」

崔斯坦瞥向場中央的兩人,他們乍看雖停止了對峙,武器卻還握在手中,誰也不肯先示弱讓步。「看來兩個不爽對方一陣子了,他們需要打一場。」

「讓他們打,亞瑟。」蘭斯洛特跟著覆議,「一個男人該有捍衛自己名譽的機會。」

「尤其是薩爾馬提亞人?」亞瑟慍怒地反問蘭斯洛特,一針見血地點出對方的私心,蘭斯洛特不情願地低下頭、不敢再多說什麼。

「讓他們打吧,亞瑟。」崔斯坦語氣平淡地建議:「在大家面前算完帳,總比之後私下鬧出事好。」

「這是你發自內心的建議嗎,崔斯坦?」亞瑟嚴肅地直視崔斯坦的雙眼,崔斯坦雙手抱胸、神色自若地望著亞瑟,用頭指了下場中央。亞瑟隨著崔斯坦的指引,轉頭看了下場上仍劍拔弩張的加拉哈德和艾格。

「你覺得呢?」崔斯坦從容地問。

亞瑟望著訓練場沉思了一會兒,煩悶地嘆了口氣。

「好吧。」亞瑟走到場上、站到加拉哈德和艾格中間,嚴厲警告:「點到為止,我一喊停就馬上停下來。」

軍團長再次看向兩人,最後一次告誡:「明白了嗎?」

「明白。」兩人握緊手裡的武器,迫不及待、異口同聲地回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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